一沉

等到三人都扛着巨大袋子站在游戏厅门口兜售娃娃已经是傍晚，换币的地方人山人海，显然是又来了一大堆高中生。这的娃娃质量要比其他店里好一些，经常有两手空空却想拍照发朋友圈的女孩子等着买，金在奂一边收钱一边把自己留下的仓鼠和招财猫玩偶挂在身上，他太久不运动，抓会娃娃就汗流浃背，热得满脸通红，衣服后背湿了一片，与当年跑完八百米的熊样如出一辙。表妹在旁边给他扇风，表情却很梦幻，小声说：“哥，你朋友长得真帅。”
“你喜欢他？”金在奂有气无力道，“那我问问他一会有空没，咱吃饭去。”
邕圣祐正被一群女孩围在中间要合影，他笑容灿烂，宣布只要买了金在奂的娃娃就能得到单人自拍。不远处也有抓了娃娃摆摊的男生，看这架势自知拼不过，悻悻地提起袋子走了。金在奂这边销量惊人，几十只玩偶瞬间抢空，还有两个小姑娘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看。表妹有点心动，看了下自己包上挂着的跳跳虎，想摘下来给对方递过去。金在奂见状大惊失色，眼疾手快赶紧拦下了，悲愤道：“你怎么能这样！这是哥亲手给你抓的！”
表妹讪讪地：“…哦。”
好在两人收入非常可观，不仅回了本还赚出一顿火锅钱，那边合完影人群就散了，留下邕圣祐独自一人打着哈欠往他们身边走过来，顺手揉了下金在奂的脑袋毛，低头问他：“一会你俩还有安排吗？”
金在奂没想到会是对方主动提出来，顿时喜笑颜开，以至于把他精心吹的头发被胡噜乱了的事都忽略了。“没有没有，请你吃海底捞吧。”他还殷勤解释说娃娃都是你抓的所以我们的钱也是你的钱，邕圣祐摆手道不用客气，又对表妹笑了下，眼神温柔。金在奂看这架势觉得有戏，不禁脑补自己有了帅气欧神妹夫以后桃花运爆棚，天上掉下个长腿大胸女朋友，瞬间十分荡漾，再看邕圣祐就更满意。他不知道后者还在回味他蓬松卷发手感，脸上表情不改，却背着兄妹俩搓了搓掌心。

三人就近找了个海底捞开始排位，表妹堂而皇之挨着邕圣祐坐了，金在奂心照不宣，一边想方设法增进对面两人感情一边咔吱咔吱嚼免费锅巴，被表妹瞪了一眼还辩解，“我饿死了！”
邕圣祐却不管他，过会就和表妹热络起来，聊到自己工作还介绍说之前念书的时候没钱，就什么都做一点，抓娃娃也是青春岁月里帮人泡妞练出来的神奇技能，小姑娘听得崇拜之情高涨，又用恨铁不成钢眼神瞪金在奂，显然觉得这哥百无一用是码农。邕圣祐转过头看他，好奇道：“你搞IT的吗？”
金在奂赶紧澄清：“…也不算吧，就给领导写点报告。”他说完又想起自己有个特点能证明书香世家本质，忙补充道，“我周末还教吉他。”
虽然不是同胞兄妹，但金在奂深知基因对于当代人类交往繁殖的重要性，当即恨不得把表妹“家族遗传健康良好，琴棋书画总有一样精通”这事写在俩人脑门上给对面大帅哥看，果然这一举动正中表妹下怀，马上自豪道：“对对对，我哥特别有音乐天赋。”
邕圣祐闻言就随手抓了把薯片吃了，不太在意地说：“那还真挺巧的。”说完又抬头看了眼金在奂，状似无意道：“我最近正好想学吉他。”

这话接得自然，金在奂愣了下，不知道自己“教人弹吉他”和邕圣祐“正好想学吉他”之间到底有什么千丝万缕联系。表妹在旁边大喜过望，殷切地说：“让我哥教你呀。”
小姑娘眼神太过热烈，金在奂斜眼瞥她，觉得她下一句就要蹦出“帅哥来我家学嘛我还可以给你做小蛋糕吃桀桀桀”，没想到邕圣祐却仿佛跟他表妹有心灵感应，看着金在奂真诚道：“那太好了，你给我个地址，我这就报名。”
金在奂“啊”了声，尴尬道：“我这不算学校…就是去小孩家里上课。”
“这样吗。”邕圣祐有点失落，“那算了，我家挺远的。”他叹一口气，状似十分遗憾，眼睛苦恼地向下垂着，表情简直称得上忧郁，五官排列组合方式杀伤力惊人。果不其然表妹当即被帅得天旋地转，女性荷尔蒙水平瞬间暴增，压根不打算在乎金在奂个人意愿了，忙道：“你来我哥家里学嘛！”
金在奂：“……”

小姑娘完全不记得自己没过几天就要回家工作的事，目光炯炯，面色红润，还在桌子底下伸腿过去，十分羞怯地用鞋跟碾她表哥脚背。“反正他也没事做啦，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们烤小蛋糕吃哦。”
邕圣祐侧过身去看金在奂，后者无话可说，只能勉强点头：“…你有空就来吧，我国庆不出去玩。”他好不容易从刚才抓娃娃兴奋劲里回过神来，反应还钝钝的，难免有点后悔自己态度过于积极，再看对方内心就极其不爽，总觉得是引狼入室。邕圣祐没发现他心态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还和表妹靠在一起对着手机认真研究买琴，侧脸英俊，这次看上去不冷淡了。金在奂盯了会，心里有点憋屈，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寂寞，只好又默默吃了一篮爆米花。
过会位子等到了，表妹张罗着点菜，金在奂手机却响，他低头看到屏幕上跳出姜义建名字，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紧点开。

姜再见：干嘛呢
金不在：…你别拿你哄对象那套跟我说话
金不在：你感冒好了吗
姜再见：好个屁
姜再见：就因为你，我他妈一天得吃三大颗牛黄上清丸（微笑）
金不在：？？？关我什么事啊
金不在：你道德沦丧
姜再见：…算了，你吃饭了吗
金不在：正等着吃
金不在：对了你还记得昨天跟咱俩一起玩狼人杀的那个男的吗，就是后来加我微信那帅哥
金不在：我陪我妹出来玩竟然又碰着他了，我妹那样你也见过，非得请吃饭
金不在：你说那男的靠谱不，靠谱的话我撮合一下，省得我妹一天到晚老说我没用
姜再见：你跟他一起吃饭？？

金在奂还在那打字，姜义建电话却进来了，他莫名其妙，赶紧按了，结果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他看大厅嘈杂只好出去接，找了个没人角落怒道：“我靠我刚涮了半盘肉！接完你电话肯定老了！”
姜义建压根不管他涮了几盘肉，声音隐隐有点沙哑，不痛快道：“你早点吃完早点回家。”
“大哥我都奔三了…”金在奂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一天没见就变得跟我妈似的。”
“跟你多大岁数没关系。”姜义建语气烦躁，还咳嗽几声，“跟你这傻逼说不明白，总之你吃完了就回家别跟乱七八糟的人出去玩。”
金在奂一头雾水，不知道好友为啥突然生气，还不忍心粗暴对待病人，只能随口答应了，又想起表妹的事就追着问：“哎你还没跟我说那男的靠不靠谱呢。”他在脑海中掂量了会措辞，从容客观把今晚经历描述一番，讲完了还兴冲冲补充道：“我妈生日不快到了吗，我本来还挺愁钱的…你说咋会有这等好事！”说完自己都美死了，在那嘿嘿嘿地笑。姜义建在电话那头脸色黑如锅底，强忍不快道：“恭喜你。”
“你回来我也请你吃海底捞。”金在奂承诺之后还是有点心疼，不舍地说，“我算了下，给我妈买完礼物还能剩挺多钱的，咱俩可以点十盘肉。”
姜义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打了个喷嚏，病恹恹道：“教课归教课…工作生活分开看，反正你别总和那人待在一起。”

金在奂愣了下，眼睛就微微抬起来，他这个角度其实还能看到餐厅里情况，晚上吃火锅是很热闹的，服务员匆匆忙忙地上菜，有高个子男生在那表演抻面。邕圣祐整个人都藏在一片白色烟雾里，脸上露出点笑容，正伸手给对面女孩倒饮料。他舔了舔牙齿，下意识道：“…不是挺好的吗。”
姜义建完全没料到对方这个态度，顿时眼前一黑，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提高音量，竭力强调说：“你俩才认识一天！”他们部门前几天看微博上流行一个防诈骗测试，就找午饭时间一起做着玩，姜义建觉得自己防范意识爆棚不可能答错题目，结果金在奂独自得了满分，还贱兮兮非要给他解释为啥纯天然食物也不一定安全。这次他结合现实做出警告，以为满分金在奂照样能理解他意思，可惜后者原则清晰公私分明，该不懂的真就不懂，反倒显得姜义建不像好人了。
“咱俩是不是有点儿跑题。”金在奂迟疑着小声说，“我和他认识几天又无所谓啊，不是在研究他和我妹合不合适么。”
“…算了算了。”姜义建十分郁闷，悻悻地回到原始话题来，“光看长相的话挺配的。”其实他还想补充说“他俩合适，但是你俩不合适”，结果半句话憋在嘴边愣是挤不出，金在奂闻言有点失望，立刻义正辞严评论姜义建肤浅，“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在讲电话吗？”

金在奂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舌头就让门牙给磕了下，疼得他瞬间眼泪汪汪。眼前突然出现的邕圣祐也懵了，显然以为他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有点不知所措，低头问：“你怎么哭了？”
“谁哭了啊！”金在奂疼得直吸气，极力否认自己行为，“我咬着舌头了…”否认完还接着张开嘴，伸出一点破了的红红舌尖出来给邕圣祐展示。电话让他虚虚握在手里没挂断，姜义建又要比平时敏感一些，在那边听到男人说话就马上问是谁，他质问声音太小，金在奂也没注意屏幕还亮着，兀自小狗似的拱着舌头，口齿不清道：“你看看，是不是出血了。”
邕圣祐吃火锅已经吃出一身汗来，这下又看见金在奂充满信任地仰着张肉脸，嘴唇舌尖都是软乎乎的烂熟颜色，喉结就不由得动了动。他凑上前去，看了会便说：“都是红的…哪破了啊。”
“就这啊，边儿上。”金在奂舌头让口水浸着更痛了，嗓音也闷闷的，“你是不是背光了看不见啊，我离你近点。”
邕圣祐顺势扶了对方肩膀，又就着点身高差将手指堪堪贴在单薄后颈处，像是小时候要给其他小孩吹眼睛里沙子那样认真看，这才发现一个细小伤口。两人姿势十分暧昧，金在奂浑然不觉，还使劲问：“是不是出血了啊，疼死了。”
“唔，好像有点。”邕圣祐说，“要不我给你吹吹？”
姜义建在电话那边：“……”

金在奂根本没理解，摇摇头说别了吧一吹更疼了，缩着舌头决定吃完饭去买点药，转念一想舌头都破了还怎么吃火锅，瞬间万念俱灰，抬头仇恨地瞪邕圣祐。“你出来干嘛。”
“我看你接电话接好久，涮的肉放你盘子里都凉了。”邕圣祐无辜道，“发你信息你也不回。”
金在奂无话可说，伸手摸手机才突然想起来电话没挂，急忙低头去看，屏幕却已经暗了。他也没往心里去，权当是姜义建早就按掉，复又揣回口袋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邕圣祐腿很长，从后面看比例优秀身材挺拔，耳朵线条也漂亮，金在奂暗自品评一番，觉得与妹妹很是合适，还有点羞愧自己要赚未来妹夫的钱。未来妹夫却回头看他，一边嘴角勾上去笑，说：“你伸舌头怎么像个小猫似的。”
“…你这什么形容词。”金在奂还惦记吃的，有点魂不守舍，“谁伸舌头不那样啊。”
未来妹夫没回答，把头转过去了，过会到了门口还给他开门，金在奂十分不自在，犹犹豫豫往里走，小声道：“那啥，你别这么客气。”他此刻心态良好，满怀希望，认为表妹的幸福指日可待，内心对自己无意间促成一段姻缘这事感到相当自豪。
邕圣祐又笑了下，门廊处灯光很暗，两人挨得近，他喉结动了动，也小声道：“不客气，金老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