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沉

他气息里有明显练习痕迹，正竭力控制换气声与节奏，金在奂茫然地听着，内心愈发困惑，而姜义建音调沉郁，即将唱到副歌部分，这一瞬间无人出声，而音乐停顿也几乎只有一秒，姜义建却抓住了它，他跳过那句短短英文的连接处，笔直地、毫不退缩地看向金在奂。
“So here I am standing all alone，在某个街头，有个我在这里只为你等候——”
“Here I am waiting just for you，开放我所有，希望你能了解你能够接受——”
他们这一秒终于对视。

金在奂心中猛地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微妙感觉，他周围世界一下子碎掉了，铺天盖地温柔光线席卷而来，将他孤独地置于广阔白色天地中，只有姜义建声音仍然响着。他身体找不到支撑点，却不坠落，温度也变高，又不由自主想起很多他们相处细节，金在奂对这感觉有点恐惧，怔怔地看着对方，随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故事就说到这里，就算你们再好奇，我想说的都已说完了，其余是秘密……”
“在那某一个街头，会流传某个旋律，那是我在轻轻唱着歌，我多爱你——”
姜义建唱到结尾，伴奏声音很轻柔，整间包厢十分安静，唯有他低低歌声回荡。屏幕上显示字幕，最后是歌手喜欢女孩的英文名字，金在奂注视着姜义建嘴唇，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后者却未给他机会，只模糊地念了个音节，听起来似乎就是歌词里的“Janie”。
音乐一停大家便疯狂鼓起掌来，黄总哪里想到姜义建有这么个保留节目，早已下巴掉地，唏嘘道：“小姜唱得真好。”
“勤能补拙。”姜义建说，“谢谢黄总。”他摆手拒绝众人返场请求，回去金在奂身边坐着，平日里不怎么讲话的几个男生倒是被激得全都上了台，纷纷点了劲歌金曲嚎成一片。女同事们则在旁边呆呆坐着，内心惊涛骇浪，Cherry过会实在忍不住了，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这歌不对劲啊！”
Linda沉稳地说：“我录像了。”
Michelle点头，恍惚道：“回家发给我。”

众人重新吵闹起来，金在奂坐在原地有一点尴尬，扭头看了看姜义建，片刻后不安地问：“…你怎么唱这个歌。”
“不行吗？”姜义建喝了口水，他衬衫后背湿了一片，在灯光下透明，紧紧贴住身体，金在奂瞥了眼便赶紧转过脸去，“我挺喜欢这调的。”
“没说不行。”金在奂拘束地说，“就是…觉得挺奇怪，你怎么选了个暗恋的歌。”他自从知道小王子这人后就处处留意，现在也大概能猜到这歌是唱给对方听，莫名不太得劲，“…而且还在这个场合唱。”
姜义建闻言便抬起头，抹了嘴角水迹，无所谓地笑了下：“不告诉你。”
金在奂：“……”
他无言以对，内心又很不爽，干脆撇着嘴不说话了。姜义建偏偏看他这样就又凑近过来，小声哄道：“逗你玩呢，这歌给你唱的。”说完还伸手摸他的脸，表情温柔，呼出来的气打在他耳侧。
“…你上一边呆着去。”金在奂让他一闹又哭笑不得，“再开玩笑我真揍你啊。”他倒是不生气了，只有表情还绷着，心想姜义建成天这么东撩西撩的，那小王子要是真跟了姜义建估计够呛能幸福，不知不觉还替人家扼腕叹息了好一阵。后者果然就服从命令去边上呆着了，自顾自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低头回想片刻刚才表现，有点担心，又偷偷看了金在奂一眼，露出个舍不得的表情来。

待散场已经是差不多十一点，大家都聚在KTV门口叫车，金在奂正好攒了点币换了个优惠券，就滴滴了个专车过来，带着姜义建与众人告别后便走了。一路上他不知怎么挺畏手畏脚，不敢和对方像平时那样聊天，反倒是始作俑者姜义建表现十分自然，还模仿部门里管设计那男生的破锣嗓子，金在奂只好跟着哈哈哈地笑了会，内心却很不适应，总觉得哪里怪异。
他到家后换了睡衣，恹恹地坐在床上发呆，又摸了摸自己耳朵，一脸难以置信表情。时针指向晚上十一点半，金在奂终于沉不住气，伸手打开电脑里一层层隐秘文件夹，最后拖拽出两三个视频来。他面红耳赤地拿了盒纸巾放在腿上，犹豫了会还是把视频点开了，屏幕上瞬间出现一片放大的不可描述画面，即使打了马赛克也很冲击。
金在奂咽了口口水，刚准备进入状态，手机却响了，只好先去接，结果是姜义建打来电话，语气平平道：“你睡了？”

他看了眼屏幕，心想幸好还没开声音，便吁了口气答道：“…没有，你要干嘛。”
“你家水电正常吗？”姜义建在那边问，“我刚想洗澡才发现没水了，灯好像也打不开。”他声音倒也不急，“方便的话我能过去洗个澡吗，出了汗不太舒服。”
两人租住的小区不同，停水停电时总归轮不到一起，以前也有互相借着洗澡情况。金在奂当然点了头，说你直接过来吧我新买了大瓶沐浴露，他挂掉电话才想起面前小电影还放着，一咬牙关了机，想着等姜义建走了再看也行。后者果然很快敲了门，疲倦地拎着个装衣服的袋子，边弯腰换鞋边说：“你先睡吧，我洗了澡就走。”
金在奂于心不忍道：“…没事，我正好热个牛奶喝。”他虽然很困却也不好意思独自去睡觉，还想着这时候外面挺冷的，洗完贸然出去估计又得冻着了，便犹豫着道，“你别着急啊，洗完了先坐一会。”
姜义建“唔”了声，便轻车熟路地摸进卫生间去洗了，金在奂慢吞吞开了个空调，又打开冰箱找了牛奶和白糖出来，混着炖了一小锅。他聚精会神盯着浮起来的奶皮，没注意姜义建已经匆匆洗完出来了，站在他后面伸过头来看，“你煮什么呢。”
“我靠——”金在奂吓得一抖，差点把手里勺子扔了，“你怎么洗这么快啊！”
“本来就是想冲一下汗。”姜义建头发滴水，浑身散发热气，烘得金在奂很不自在，稍微往旁边躲了点，“牛奶好香。”他说这话时却低头吸了口气，闻的似乎不是锅里牛奶，金在奂没发现，只好打发他去桌边坐了，又倒出两碗睡前甜品，说：“…你喝完再走。”

两人围着小桌喝牛奶，金在奂吃了点甜的心情舒畅，便无聊地说：“你那小区一停水就是三四天，估计这个国庆结束之前你都得来我这洗澡刷牙。”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看到物业贴的通知了。”姜义建道，“说这两天管道修理，后天开始恢复水电供应。”他很快把自己那一小碗牛奶喝了，起身说，“…我还得刷个牙，你先睡吧。”
这时已经快半夜十二点，金在奂看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眼神又疲惫，便有点心软地说：“没事，我还不困。”他正打算起身帮姜义建找吹风机，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随即窸窸窣窣下起雨来。
金在奂：“……”
姜义建正擦头发，闻声便探头去看，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说：“今晚好像有暴雨预警。”他拿着金在奂的备用牙刷挤牙膏，一脸无辜，站在阳台边上往外俯视，“下得好大啊…你有伞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金在奂自然不可能无情无义把人家往外推，只好悻悻道：“…你在我这住吧。”这天气实在变得猝不及防，他不愿相信，把卧室窗户打开一条缝，顿时被扑面而来雨雾糊了满脸。“我去——”

那边姜义建已经刷干净牙齿，问：“你把吹风机放哪了啊。”
金在奂只得过去给他找吹风机，自己又抓紧时间洗漱，等着急忙慌回屋时却看到姜义建早已在床上端正躺下，登时怒了，吼道：“你别睡我床上！”
“你家又没有沙发…”姜义建说，“我睡地上腰会痛。”这人腰有点伤，金在奂是知道的，他不好再发火，心里十分憋气，道：“…行吧，那我睡地上。”换做以前他倒是不顾忌两人在同张床睡觉，可是现在他心里有鬼，想法又未来得及梳理干净，自然很不情愿，隐约还有点惧怕。姜义建闻言却脸色不好，伸手拍了拍床，严肃地说：“你睡这。”
“谁要和你一起睡啊！”金在奂简直无语，立刻去柜子里把过冬被子翻出来，厚厚两层铺到地上，“我在这挺好的。”他还怕对方有什么额外举动，就赶紧冲进被窝把自己卷起来裹上，“我睡了。”
姜义建无奈，便说：“算了，你上来吧，我去地上睡。”他还示意自己今天腰状态不错，睡厚被子不会痛，金在奂半信半疑，本来不想让对方遭罪，可姜义建却已经翻身下床来，作势要往他被窝里钻，吓得他顿时丢盔卸甲地跑了。后者心情奇好，伸手把床头昏暗小灯关了，躺下道：“好舒服。”

金在奂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表情，便说：“…地上怎么会舒服，我觉得放了被子都硌得慌。”他听到外面倾盆大雨，中间夹杂一点震耳欲聋雷声，而小房间里温暖干燥，彼此呼吸声清晰可闻。姜义建却“嗯”了声，语气里带着笑意，低声问：“那你让我上来吗？”
房间里因为有点外面灯光关系，倒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金在奂正后悔起初就不该让他过来洗澡，闻言也压根不打算回答，过会又深吸一口气，迟疑地说：“…你今天那歌是唱给小王子听的？”
姜义建翻了个身，面向床这一侧，片刻后不容置疑道：“不是告诉你了吗，唱给你的。”
“别贫。”金在奂经过这两天磨炼已经习惯对方流氓语气，不耐烦地说，“你还没表白吗？”他有点好奇那人态度，又觉得如果姜义建谈恋爱了他大概会失去朋友陪伴，便十分孤单失落，不由得叹口气，郁闷地盯着天花板看。“…你以后别见色忘友。
“不能。”姜义建闭着眼说，“别的能忘，你…忘不了。”他已经听出金在奂意思，竭力调整了下自己呼吸，又说，“你挺关心我俩进展的？”
“我当然希望你早点脱单啊。”金在奂有点睁不开眼，鼻音很重地说，“你早点…谈个恋爱，去国外结婚，住个漂亮的大房子，养条毛茸茸大狗，多…幸福。”他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实在很美好，便逐字逐句描述给对方听了。姜义建却不在意，笑了下，说：“主要是脱单这事得两个人都同意。”
“…所以我都说让你去试试了。”
“我试了。”姜义建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就是效果不怎么样。”他停顿了会便哼起刚才唱的那歌的结尾来，金在奂本来就很困，这曲调又温温柔柔的，便逐渐沉进去。姜义建专注地哼了一会，却突然加进歌词，“在那某一个街头，会流传某个旋律……”
“那是我在轻轻唱着歌，我多爱你——”

金在奂朦胧中听见姜义建的声音停下来，随即重复最后一句，“我多爱你…在奂。”
雨声炽热，连着雷声一同笼罩夜晚，把留着的光瞬间击碎了，金在奂这一刻意识清醒，似乎觉得自己听见个熟悉名字，他转向对方那边，不确定道：“…什么？”
姜义建没说话，呼吸急促，仿佛在迅速组织语言，金在奂预感到什么，手心里沁出汗来，刚想伸手把床头灯按亮，手机却突兀响了，屏幕上显示一条微信消息。他匆忙低头去看，还没来得及认清上面名字，姜义建就抢先一步抓起手机，金在奂吃了一惊，本能地俯身去夺，那抢手机的人却忽然抬起头，瞬间握着他肩膀吻了上来。

这吻极其急切，姜义建嘴唇滚烫，只片刻便找到他舌头，毫不迟疑地顶了进来，金在奂肩膀被握得痛了，头脑又虚空一片，喘息着被迫张口与对方接吻。他身上只穿了个薄薄睡衣，清楚感觉到姜义建掌心热度，后者却用力挺直身体，下一刻便借着手臂力量将金在奂推得往后退了点，两人唇舌分开，彼此注视对方。
金在奂唇上都是粘稠水渍，满脸通红，反应不过来地低头看着另一对嘴唇，姜义建却露出个狡猾笑容，站起身来，随即弯腰重新吻他。金在奂毫无防备，被猝不及防力道带得往后一仰，姜义建便压了上来，抑制不住地吮他的舌头。手机仍然亮着，不断振动，屏幕上跳出来几条微信语音，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金在奂勉强躲了，重重喘气，转头去看声音来源，姜义建却抓着他手，声音沙哑道：“金在奂…”
“你别动，让我…亲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