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沉

邕圣祐又笑了下，门廊处灯光很暗，两人挨得近，他喉结动了动，也小声道：“不客气，金老师。”

这个叫法其实没什么毛病，但从邕圣祐嘴里说出来就有点黏黏糊糊的，金在奂感觉不太对，挠了挠下巴，脸皮很薄地推拒道：“我还没开始教你呢…”他看过不少爱情动作电影，各种剧情场所都略有涉猎，其中师生题材不幸占很大比例。男主角总是高个子瘦弱学生，开场不久就要管戴眼镜的丰满女主角叫个七八遍老师，声音也是这么黏黏糊糊的。他明明早就坐实了是个钢管直男，这会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一阵胡思乱想，脑海中画面很不可说，重新拿筷子的时候耳朵脖子已经红成一片。
表妹司空见惯，给他涮了一盘刚点的肥牛，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姜义建找你啦？
“也就他喜欢打电话。”金在奂奄奄一息道，“现在连我交朋友都要管了！”他越想越憋屈，觉得和姜义建的革命感情出了问题，自己又束手无策，只好报复地加个形容词，“婆婆妈妈的。”
“得了吧，我可听我姑姑说了，你俩上厕所都一块去。”表妹犀利地说，“还告诉我你刚工作那会适应不了环境，不吃饭跑电梯间里哭，然后姜义建给你擦了一中午眼泪。”
金在奂哪想到自己家底儿被亲妈抖搂精光，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气急败坏道：“你别听我妈瞎编，谁哭了！”
“哎呀你别较真。”表妹一边捞肉一边虚情假意安慰道，“再说了你啥样我没见过。”

邕圣祐在对面扒虾吃，闻言很感兴趣，问：“姜义建是谁啊。”
他那天晚上注意力极度分散，其他玩家脸孔自然是不太记得的，姜义建虽然之前去过几次，也赶巧和他组过局，但玩游戏都用编号，所以乍一听这全名难免陌生。金在奂刚想回答，就看见表妹神情激动，马上预感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姑娘便兴高采烈道：“我哥的男朋友！”
金在奂：“……”

金老师万万没想到会在未来学生面前被迫假性出柜，颜面尽失，恨不得一头扎进面前沸腾大锅里淹死了事。邕圣祐却波澜不惊，托着下巴直勾勾盯过来，笑道：“你喜欢男的？”
他这问句根本没有起伏，似乎压根不好奇对方性向，嘴唇尖儿跟着往上挑，眼睛声音都更黏糊了。“没看出来啊。”
“真真真真不是——”金在奂汗如雨下，试图拼尽全力维护直男道德底线，“那是我朋友，就昨天跟我一起去玩狼人杀的哥们…”
他本来想告状说姜义建才喜欢男的，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是好友隐私不能透露，再看邕圣祐就有点惴惴不安，怕自己做老师的威严扫地。表妹在旁边嗤之以鼻，拆台道：“那你为啥既不找女朋友又不想相亲。”
她上次见表哥还是过年时候，那会金在奂已经在公司站稳脚跟，意气风发，还在游戏里认识了可爱妹子，人生可以说是即将走上巅峰。可惜好景不长，之后他要求和妹子面基，妹子推三阻四一番才开了语音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彪形大汉，还跟他深情告白。金在奂当下受到巨大打击，心理阴影可达三层别墅使用面积，从此听到“网恋”俩字儿就浑身冒冷汗，连带着对相亲都挺害怕。表妹却不知道这一出，还以为他是与姜义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以至于要彻底和肤白貌美大长腿说拜拜。

金在奂有点生气，教训道：“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儿。”他面对魔王还是心惊胆战，话就说得挺虚，气势也是硬架出来的，得亏有几两牛肉撑腰才没在表妹跟前怂成一张大饼。邕圣祐在一旁却想起来姜义建是谁了，恍然道：“哦，就是那个玩猎人玩得挺好的。”
弹吉他这事金在奂在行，玩狼人杀抓娃娃却一个比一个菜，他想多少捡回点面子，就嫉妒地说：“…我觉得我玩得也挺好的。”
邕圣祐喝了点酒，把卫衣袖子挽起来，听到金在奂说这话就又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嗯。”

表妹压根没把金在奂教训当回事，掐对方两下就算听话了，她还惦记对面帅哥，想起俩人独处机会实在很少，就赶紧撺掇金在奂去买单，后者只好走了。邕圣祐把空盘子都摞起来，又冲表妹温柔一笑：“谢谢。”
表妹羞涩地说不用谢，正好借此机会掏出手机与对方互加微信，邕圣祐点开她朋友圈，一边快速保存照片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么晚了，一会我送你们回家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叫个车就回去了，这离家挺近的。”表妹强忍疯狂点头冲动，心口不一地说，“十几分钟估计就到了。”
邕圣祐低头发了个信息，道：“没事，我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表妹没听懂，忙说：“我来叫吧，我还有个七折优惠券没用呢，今天到期了。”她还感动于对方成熟体贴，觉得自己万年撞渣男体质终于改变，差点没哭出声来。邕圣祐咳嗽一声，犹豫了下也没反驳，正好金在奂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明显是很久都没在吃饭上花过这么多钱，一套心肝脾肺肾连着疼，又看到两人坐着不动便问：”不走吗？“

表妹忙着叫车，说：“走的走的。”她对这地方不熟悉，还在定位，邕圣祐注视她捣腾一会，终于不忍心道：“坐我车走吧。”
表妹“啊”了声，心说谁叫车不都一样吗，过会猛然反应过来：“……”
金在奂半路插队来的也听懂了，内心妒火熊熊燃烧，觉得这人年纪轻轻就买了车，长得又英俊，还会抓娃娃狼人杀，简直没有缺点，再联想之前那套打工说辞，才明白玩娃娃机那会对方回避态度是怎么回事，不禁感慨有钱人真是会玩。邕圣祐不知道他想法，兀自给司机打电话让开到门口来，金在奂本以为有车就算完事了，结果人家还配个司机专门开这车，当即下巴掉地，暗自决定回家就赶紧把琴练起来。
待三人都坐在车上，金在奂才记得要把地址给司机看，邕圣祐瞥了眼，平淡道：“正好还挺顺路的，先送你俩吧。”
金在奂闻言顿时松口气，他很怕欠人情，觉得如果顺路就不算十分麻烦对方。表妹则从刚才起就一直默默无言，这时正低头飞速给闺蜜发微信，两人都没看到后视镜里司机大叔眉毛抖动，欲言又止，表情十分微妙。

车停在金在奂住处门口已经差不多快晚上十一点，邕圣祐从副驾驶座伸出半只胳膊与两人挥手告别，表妹反应却十分敷衍，车开走后拽着金在奂就往楼里跑，后者让她搞得懵了，甚至以为表妹半年不见自个儿发展出了新时代女性特质，不仅眼光独到还嫌富爱贫。等进了家门坐在沙发上了，新时代女性才小声道：“那什么，你别和我妈说啊，我明天就回家。”
金在奂简直无语：“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表妹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站起来高举双手慷慨激昂道：“我闺蜜说我高中暗恋的那个男神回国了！明天晚上同学聚会！我一定要去见他！”陈词完还露出幸福微笑，显然早就不记得邕圣祐姓甚名谁了。
金在奂哑口无言，他知道表妹说的那人，大高个大长腿的学生会主席，还总考年级第一，长得也跟漫画似的，听说高中毕业后就去了美国读超牛大学，称得上全校女生梦中情人。表妹那会还为了男神节食减肥学化妆，可惜两人没什么接触机会，这段暗恋也就不了了之。
“你还喜欢他啊？”金在奂有点怀疑，“都多少年了。”
表妹迟疑了下，说：“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了…但还是挺想去的，多有仪式感啊，告别青春，迎接未来。”

金在奂点头，他就着表妹发言也仔细捋一遍自己学生时代生活，悲哀地发现没啥可回忆的，不禁对表妹有点羡慕。“那你早点睡吧，我明天送你去机场。”说完又想起邕圣祐的事，忍不住问，“刚才那帅哥——”
“算了算了，有缘无分。”表妹沉着地说，“万一男神这回眼瞎看上我了呢。”她一边说一边翻出自己高中毕业照，唏嘘时光一去不复返，金在奂本来还觉得邕圣祐条件优秀，内心暗暗指望兄凭妹贵，自己也能偶尔蹭个豪车一坐，这下没了机会，不免也跟着唏嘘。“祝你成功。”
他好不容易把兴奋的表妹哄睡了才去洗漱，收拾完后躺在床上刷手机。姜义建挂了电话就没再有什么动静，只在朋友圈分享了首歌。金在奂一看歌手名不认识，再看歌名又是英语就没点开，想了想还是在相册里挑了几张图加个滤镜发了，顺便一起艾特表妹和邕圣祐。
金不在：神奇的一天【图片】【图片】【图片】

三人卖娃娃之前合了个影，照片背景是特意摆开的规模庞大一地玩偶，表妹为了显得脸小嚷嚷着要站在后面，邕圣祐就说自己胳膊长应该担任拿相机角色。镜头里金在奂头发汗湿，皱着鼻子笑，肩膀和邕圣祐侧挨着，后者表情灿烂些，五官线条雕塑般出众，两人看着十分亲密。他加滤镜的时候专门放大自己部分看，觉得最近运动有成效，鼻梁都要高一些，于是很满意地传了。过会大家纷纷点赞，还有女同事在底下问这小鲜肉是你朋友吗怎么以前没见过啊，金在奂还把人当自己准妹夫，就回复说“不告诉你，哈哈”。
女同事刷出这条回复，马上脸颊肌肉抽动，打开微信群又刷刷在屏幕上打出一大篇字来。
Linda：我靠你们快看小奂奂红杏出墙了这小哥帅得惊天动地是攻无疑了不过据我所知姜义建国庆节回家这岂不是头顶一片草原
Michelle：这么赤鸡的吗
Michelle：姜义建一般都会秒赞小奂奂朋友圈的，这么久都没点赞一看就是出了问题桀桀桀桀桀
Cherry：虽然这个新小哥很帅但是感觉是情场老手，我站姜义建忠犬攻，小奂奂渣攻无边回头是岸姜义建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Linda：修罗场太赤鸡了桀桀桀桀桀
金在奂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女同事们的微信群里被忠犬攻姜义建翻来覆去这样那样了几千遍，他快睡着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练琴，大晚上的又不好打扰别人，只好默默盼望邕圣祐学吉他的新鲜劲儿能缓个一两天。

次日早上金在奂给表妹简单做了点吃的，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给送进安检，临走的时候表妹却反过来教育他道：“如果下次有人再玩什么狼人杀桌游啥的你自己去，多认识认识妹子。”
金在奂连续两天早起，早已魂飞天外，蔫蔫地说：“那我问问姜义建吧——”
表妹痛心疾首，刚想劝诫说你人生除了姜义建怎么的也得有点肤白貌美大长腿，结果电光火石间她福至心灵，心想这前后两项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干脆随他去了。金在奂看表妹表情扭曲，还以为她不舒服，赶紧又翻出几个暖宝宝塞进行李箱里，小姑娘哭笑不得，只好一溜烟跑了。
金在奂困得不行，一心只想睡回笼觉，就独自坐地铁回家。这时间地铁没什么人，他恹恹地刷手机，却看到邕圣祐给他昨天的图点了赞，还发了几条微信过来。
邕：金老师，今天方便吗
邕：国庆之后我可能就没什么时间了，想趁着放假多学点
邕：最主要的是我还没买吉他，也不知道去哪买，你下午有空吗？可以带我去琴行挑琴吗

年轻的金老师得知这帅哥是有钱人之后就有点敬畏，此时也不敢像对待其他小孩那样摆大人架子，只好老老实实回答说那你下午去**路那边吧，有两家琴行我比较熟。
邕：没事，我直接过来接你，反正也顺路
邕：下午见
金在奂回了个笑脸，关掉微信界面的时候还心想有钱人果然都雷厉风行，之前玩狼人杀的时候就运筹帷幄，现在又走霸道总裁路线，他要是个女孩估计现在就把备注改成“老公”。地铁这时经过一段露天轨道，阳光明亮，他跟着昏昏欲睡，差点没注意到手机不停震动，低头一看竟然是姜义建打过来，便不情愿地接了。“你又干嘛啊。”
“我下午回去。”姜义建在那边说，“晚上出来吃饭呗。”

金在奂惊得不轻，瞬间清醒了，奇道：“这才几号啊！”他甚至低头去看手机日历，确定国庆假期才堪堪过去一天，还以为自己地铁上睡了五分钟就整整穿越一周。
姜义建压根不回答，只含糊地说：“你别管了…反正我下午四点多到，估计进市区得五点了，吃烤羊排去不？“
”晚点吧行吗。“金在奂假期头一次有日程排不开情况，有点不知所措，“你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教课的事吗…我下午要带学生买琴，还得上课，可能结束的时候要很晚了。”
姜义建在电话那边深吸一口气，漠然道：“没事。”他踌躇了会，又说，“你带着你学生一起来呗，我正好也认识一下。”



TBC